2018-05-08

我们为什么要纪念苏东坡


       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二十日。在“明月几时有——纪念苏东坡诞辰九百八十周年跨年晚会”的海报上,我写了这样一段话: 
        他是豪放派词人。他是唐宋八大散文家之一。他把苦难写进文字。他的《黄州寒食诗帖》是书法史上的经典。他是佛教徒、瑜伽修行者,又深得道家风范。他是永远的乐天派。他生性放达、为人率真,一肚子“不合时宜”。他一生坎坷、几遭诬陷,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的路上。他是美食家、工程师。他的许多诗词都是国外汉语教学的经典文本。林语堂先生曾经用英文写过他的传记。他是中西文化视野中永远绕不过的话题。他雅好山水,被贬惠州的时候曾经来过从化美丽的温泉小镇...... 
        我们为什么要纪念苏东坡?这事得从头说起。
        去年下半年,我同深圳大学张广奎教授说,咱们闲着无聊,一起来策划一台晚会。说他闲着无聊(用当下流行的痞话叫“闲得蛋疼”),是因为他刚从广东财大辞官去了深圳大学,除了教几节课,一切都处于赋闲状态。事实上,他还没做完两届院长,就撂了挑子。撂之前,他写了一首诗,名曰“我是院长”,痛陈自己做院长期间的各种苦难。他不愿意装逼,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,“累觉不爱了”,一走了之。这首诗在圈内流行很广,不合适发表,我相信永远也没人发表。这是题外话。
        我说既然如此,我们来做件正事,做件有意义的事情。我说你平常喜欢戏剧,喜欢诗,我们一起来做一台亦诗亦剧的晚会,纪念苏东坡诞辰九百八十周年。他的诞辰是元月八日,我们在此之前推出,只剩下三个月时间了。张教授(我称奎爷,我的学生称大爷)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的想法,说干就干。我请他来做导演,配了一个专业的副导演,叫张东君。东君是我的同事,是几年之前我从星海音乐学院挑过来的,之前练过舞蹈,后来改唱流行歌曲。人长得帅,在孩子们当中人气很高。这也是题外话。
        我们之所以要纪念苏东坡,首先是因为他来过从化温泉镇。这是我们大学的所在地。我讲过,一所大学要有文化,要挖掘当地的文化。办大学靠温泉水不行,温泉洗涤的只是我们身体的污垢,而洗涤我们灵魂的,要靠那些历久弥新的文字与思想。十年校庆的时候,我代表老师发言,提到过“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做岭南人”这首诗就是苏东坡来温泉镇后写的。后来中山大学黄天骥教授与我商榷,说需要进一步考证。因为当年苏东坡是被贬惠州。确实,如果按一般的史料考证,他是被贬惠州时写的。但温泉镇翻过山去就是惠州,而且温泉镇是世世代代以种植荔枝为业的。苏轼的海外后裔还在温泉镇投资一千多万兴建了一个苏东坡纪念馆。这一点,足以证明我们推测是有点靠谱的。事实上,一首诗,从构思到完成,很难确定是哪一个固定的地点所写。
        我们之所以要纪念苏东坡,最重要的是,他代表了几千年以来中国知识分子生存的境遇。我讲过,古往今来,中国知识分子叽叽歪歪的只有两件破事:一是爱情,另外一件事是怀才不遇。远至屈原的《离骚》就是如此。“沅湘流不尽,屈子怨何深。日暮秋风起,萧萧班马鸣”。这是对统治者的控诉!而苏东坡的遭遇更是如此,用我的话来说,他不是被贬,就是在被贬的路上。黄州、杭州、密州、惠州,一直到今日海南的儋州。在宋朝,被贬海南是仅次于极刑的。而自宋太祖赵匡胤(他是靠陈桥兵变起家的军人)以来,宋朝是“刑不上士大夫”的。“乌台诗案”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一个“惊天大阴谋”。我同学生讲课时说,他坐过的牢不是一般的牢,是一口深不可测的水井。被贬黄州的时候,他的官位是“团练副使”,大致相当于“民兵营长”。左派(王安石的新党)当权的时候,他靠右一点;右派(司马光的旧党)当权的时候,他靠左一点。也就是说,他从来就没有“红”过(顺便说一声,靠当“红人”混日子又能混到哪一天?)。处庙堂之高的时候,他受制于“党派之争”;处江湖之远的时候,他却是一位令人怀念的地方官。这是我们纪念苏东坡的现代意义。
        苏东坡是一位能把苦难写进自己文字的学者。我们可以读读他的《黄州寒食诗帖》,全诗十七行,一百二十九字,字字血泪。“春江欲入户,雨势来不已。小屋如渔舟,蒙蒙水云里。空庖煮寒菜,破灶烧湿苇。哪知是寒食,但见乌衔纸。君门深九重,坟墓在万里”。小时候我最怕屋漏水,最怕乌鸦叫,最怕让我用湿柴烧饭。这样的经历我们下一代人读不懂了,我们这一代人大概还能读懂。最重要的是,《寒食帖》诗与书相得益彰。苏东坡的书法“石头压蛤蟆”,不像王羲之那么十全十美无刺可挑,也不如米芾那样扫得洋洋洒洒。他是苦难的书写者。这幅字现在珍藏于台湾的故宫博物院。去年我去台湾访问,还专程去这里观摩。在我出版的《流溪论坛》的封面上,还特意用了这幅字作为背景设计。
        关于这台晚会,我做了一些顶层设计,其他一切交给奎爷和东君两位导演。关于标题,我说用“明月几时有——纪念苏东坡诞辰九百八十周年跨年晚会”。《水调歌头/明月几时有》是苏轼的典范之作,是一零七六年苏轼写给七年未见的弟弟苏辙的词。邓丽君、王菲都有十分经典的演唱。看似写中秋,写月,我们却有不同的解读。两个大佬爷之间不大可能谈风花雪月的事情。我坚信,一定只是以月为喻,谈的是人生、政治。明月者,明君也。关于整台晚会的风格,我用了两个字定调:“唯美”。我要求人与事、诗与歌相揉并济,相得益彰。突出重点,务求脍炙人口。我还交待,要借此在学生中培养更多的诗词、文艺爱好者。一所大学,不要泯灭了孩子们的想象、诗意与骨气......
        这些,奎爷和东君两位导演都做到了。他们多次开会协商、征集节目、反复排练、多次彩排。孩子们积极性挺高、反复琢磨、无数次修改、力求精益求精。前前后后总共一百多号人参与其中,汇演前通过微信抢票、排长队领票,培养了孩子们的热情与规矩。整个晚会三个多小时下来,确实诗、歌、演多管齐下,气势恢宏。借用现代技术设计的舞台唯美、色彩艳丽古典并重。故事比我想象的更流畅、编剧比我设想的更细腻、诗歌比之前想象的更加丰富。《念奴娇/赤壁怀古》、《江城子/密州出猎》、《永遇乐/彭城夜宿燕子楼》,《卜算子/黄州定慧院寓所居作》,《临江仙/夜归临皋》,《定风波/莫听穿林打叶声》,《浣溪沙/游蕲水清泉寺》,《行香子/秋与》等苏东坡经典诗词都在其中,展示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。
        感谢奎爷、感谢东君。还要特别感谢广州外语界各位同仁莅临支持这台晚会。暨南大学宫齐教授、华南理工大学钟书能教授、黄运亭教授、武建国教授,广州大学肖坤学教授,广东财经大学的陈冬纯教授,仲恺农学院的李磊教授。当然,最重要的是要感谢喻世友校长,他在百忙之中赶来全程参加了这次晚会。
        谨以此文纪念二零一七年,我们心中这一“经典咏流传”的文化盛宴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二零一八年春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丁建新于广州滨江东